金刚石因其无与伦比的硬度和璀璨的光泽而号称宝石之王,一颗宝石级的金刚石往往价值连城。金刚石还是发展高科技不可或缺的重要材料,可以说如果没有金刚石,我们的“嫦娥奔月”将成为真正的神话。为了突破国际敌对势力的封锁,新中国成了不久,国家就开始抓金刚石找矿,50年前我所从事的工作就是寻找金刚石矿。
金刚石矿床分原生矿和砂矿两类,前者是后者的来源,其经济价值常常高于后者。早在前清时期,就有湖南的洞庭湖畔产金刚石砂矿向宫廷进贡的记载。在追索这些金刚石来源时,意外地将其补给区圈定入贵州境内,由此,一项寻找贵州河流中金刚石来源以寻找金刚石原生矿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便义不容辞地落在了贵州地质工作者的肩上。可喜的是,经过数年的艰苦奋斗,很快就在横跨黔东南的清水江和都柳江两江流域的广大范围内的河床中发现众多的零星金刚石。万物必有其源,然而,当找矿工作推进到两江源头分水岭地区后,却不见金刚石原生矿的踪影。原因何在?一时议论纷纷,众说纷纭:古砂矿来源说、古夷平面来源说、古冰川来源说……不一而足,争论不休。这些都属于次生源,它们是金刚石原生矿经过反复剥蚀-搬运-再沉积的产物,而非金刚石的直接来源,显然,如果上述任何一种次生源说得以成立,贵州的找矿前景将会变得十分渺茫。因此,尽快查明水系中金刚石的来源便成了找矿工作的当务之急。当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粮食极度短缺,人们食不果腹,成天饥肠辘辘,但这却丝毫没有动摇我们年轻金刚石地质工作者的斗志和决心,仍然在马不停蹄地为我省的金刚石找矿事业战斗不息。
从地形图上看,两江分水岭地带, 正是黔东南第一高峰、贵州第三高峰的雷公山(海拔2178.8米),其上一个叫雷公坪的地方,等高线非常稀疏,显得地形十分平坦,大队技术负责人罗会文同志怀疑那是残存的古夷平面(地质时代的古地面),两江中的金刚石果真来自此种残存夷平面上的沉积物,找矿工作将大大地复杂化。对这一问题无论从正反两面加以证实,都将有助于查明两江水系中金刚石的来源和理清贵州的金刚石找矿方向。为此决定派一突击小分队直登雷公坪看个究竟。雷公坪海拔1850米,从位于其北麓的著名千户苗寨西江(海拔850米左右)至雷公坪,高差正好一千米,山高林密,了无人迹,这一征程无疑将是十分艰巨的。
为此,分队党总支书记孟繁鑫同志及时进行了动员,反复强调了完成这一任务的重大政治和经济意义。于是,雷厉风行,很快一个由罗会文带队的5人小组就从凯里出发了,我有幸成为了其中的一员。行前,孟书记召见了我们,希望大家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争取胜利完成任务,并表示分队领导会时刻关注着我们。为此,大家都做好了吃苦的思想准备,表示绝不辜负组织和领导的期望。
分队基地凯里距雷公坪近40公里,2/3的路程在发源于西江的巴拉河支流峡谷中。出发后不到两小时就遇到了麻烦,罗会文同志的登山鞋底脱线了,前面张着大口,无法走路,不得不用稻草捆着走,但走不了多远,稻草就被磨断,又得重新捆上才能继续前行。好在后来在路边遇上一个供销社,卖得1斤麻线,才得以勉强得以继续前行。我们当天的目的地是著名的千户苗寨西江,沿途山高谷深,谷中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为了避开岸边的悬崖绝壁,小道频繁于两岸换位,为此不得不反复淌水。尽管已时值晚春,河水仍然显得有些寒冷刺骨。从河口至西江,我们一共淌水70多次水,几近黄昏,才到达目的地。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规模的苗寨,方圆数百米范围的山坡上密布着层层叠叠青瓦木墙独具风格的吊脚楼,屋上炊烟袅袅,寨内犬吠鸡鸣,呈现出一派原生态的自然美。当晚落脚于一家极其简陋的“饭店”。听说外面来了人,苗族老乡都纷纷前来看热闹,一个苗族老乡绘声绘色地告诉我们说山上有老虎出没,前不久还到寨里来咬死了一头牛。初听这一消息大家心里确实有些吃惊,但并不害怕,初生之犊哪怕虎,何况老罗身上还带有一支配有5发子弹的防身手枪,内心深处还真有点想领教一下它的威风呢。所以这一消息并未阻止我们前进的脚步,毅然决定次日山上。
一位苗家妇女给我们送来一大蓝莴苣菜,借用饭店的秤称,五斤,正好每人一斤。困难时期,个个都饥肠辘辘,一人1餐1斤蔬菜,轻而易举,于是,决定全部煮来吃掉。当晚的晚饭就是每人4两大米饭加白水莴苣菜蘸盐巴、辣椒,没有丝毫油水。但这顿饭吃得可不轻松,不像是在吃,而是在填,费了好大的劲才算把它填进了肚子。当晚呆在床上,一个个都觉得肚子撑得难受,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好容易才熬到天亮。后来才搞清楚,饭店的秤有毛病,看为5斤,实为十斤,一人硬塞进了两斤,怎能不受罪。
西江苗寨位于雷公山麓,一出门就开始爬大山,上午10时前还有打柴放牛的毛路可走,其后,毛路逐渐消失,面对的是密集的灌木丛,置身其中,行进十分吃力。山高坡陡,一个个汗流浃背,担心内衣湿透会感冒,干脆赤膊上阵。五个人时隐时现地出现在灌木林中,不知情者看起来,蛮像一帮迷途的空降特务。
午后,到达与雷公坪海拔相当的高度后,便改为沿等高线方向前进,以便顺利到达目的地雷公坪。此时,低矮的灌木逐渐被高大的乔木林所取代,障碍少了许多。林中无路,只得踏在弹簧垫般厚厚落叶之上一步步前行。因其中饱含水分,走在上面会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来,而且十分累人。将近下午3时,才选择了一处有流水的地方,停下来吃午饭。所谓午饭,仍然是随身带上的4两米冷饭加莴苣菜蘸盐巴、辣椒。我们囫囵吞枣地完成了“任务”,便坐下来稍事休息。这时,我突然发现我的登山鞋上似乎长了“毛”,其上布满了长约一寸的细丝。奇怪的是,这些细丝朝向空中一端都在不停地绕动。仔细一看原来是密集的小蚂蝗,每只鞋头上大约有几十只,我惊叫起来:“蚂蝗!”,这时才发现每个人的鞋上都有。这家伙用吸盘紧紧地吸在我们的皮鞋上,用地质锤去刮,无效。记不得是谁曾说过蚂蝗怕震,于是大家用手拍打鞋帮,一个个便立即掉落下来。鬼东西是想吸我们的血,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赶快离开。
下午5时许,行进的前方突然变得明朗起来,眼前出现的是一片开阔的沼泽。打开地形图一对,这里应该就是我们当天的目的地雷公坪。原来雷公坪是一片沼泽地,很可能是第四纪冰川时期遗留下的高山冰蚀盆地。盆地中满布水草和灌木丛,四周是茂密的原始森林;森林以上的远方突变为无树的荒坡,呈现出高山地区特有的植被垂直分带特征。在我们到达的沼泽边缘,有一块空阔地,其中还有一些土墙残垣,显然是困难时期山下村民上山挖掘蕨根充饥时留下的遗迹。天色已晚,于是决定利用废墟残垣搭建窝棚,就地宿营。大家一齐动手,分头清理残垣、砍树、割干草。很快,一个带有铺满蓬松干茅草“床铺”的临时窝棚就大功告成,只是铺面不甚平整,躺在上面颇有些摁背而已,但在雷公坪这样的地方能有如此等级的“宾馆”接待我们已属不错。山上的干柴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为了做饭和取暖,我们搜集了一大堆干柴。生上火后,便开始做晚饭。趁饭熟前还有一段空闲,大家决定先打一会儿扑克,以放松一下已经疲惫不堪的肢体。
我不打扑克,独自坐在一片草地上观景。我被雷公坪美丽的景色深深吸引,正准备画一幅风景素描,突然觉得远处的草坡上似乎传来了一阵黄牛般的嗷嗷叫声。我立即提醒大家,可个个“战”意正浓,并不在意,仍然继续手中的“战斗”,只是觉得奇怪,这样荒无人烟的高山上居然还有人放牛?!然而那声音似乎渐渐地在向我们靠近,而且越来越大。定神一听,不对!这不是黄牛叫声。嗯!西江的老乡说得不假,是老虎!空气顿时紧张起来。于是赶紧放下扑克,停止“战斗”,一致朝发出声响的方向望去。显然是那家伙在高处,居高临下看见了空阔地上的我们,为即将到口的一顿五人美餐正兴奋地快步向我们靠拢。很快那家伙就越过了荒坡进入到了对面沼泽地边缘的原始森林中,巨大的吼叫声在森林中来回回荡,令人不寒而栗。那里距我们还不足200米,其间是布满了低矮而稠密的灌木丛的沼泽,一旦那家伙进入其中不做声地向我们蹿来,只有到了我们面前才能看见它。情况万分紧急,得赶快做战斗准备。这时大家才想到老罗虽然有枪,但只有5发子弹,能不能打响还是问题,除此之外,大家随身携带的唯一武器就只有各自的地质锤了,一旦短兵相接,能对付得了吗。但不管怎么说,事已至此,已别无选择,只得准备迎战。于是以一道现成的残垣作掩体,大家手执地质锤站在其后,枕戈待旦,准备战斗。说实话,这一仗谁胜谁负,大家都心中无数。只有憨厚老实的重砂工沈绍修师傅颇为乐观,他笑盈盈地说老虎怕“虎叉”,并立即从容不迫地砍下几根小树快速地做好5把“虎叉”。他说,到时用虎叉对准老虎,它就无法近身。紧接着又是沈师傅提醒大家老虎怕火,叫赶快把火生大。好在柴火早已准备就绪,众人拾柴火焰高,顷刻间便在一处空阔地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高达数米,不断发出噼啪的声响。这一招果然见效,看见熊熊大火,那家伙便停止了脚步和嚎叫,改为在原地不断吭吭地大声喷气,喷气声中似乎流露出一种愤怒和怨气来:眼见即将到口的一顿美餐,其旁边干嘛会突然升起大火来?随后,从喷气声判断,那家伙似乎已经改变行动方向,不像是在继续朝我们所在的方向蹿来,而是重新恢复嚎叫,嗷嗷嗷地沿着沼泽盆地的边缘向盆地出口方向的山谷慢慢离去,而且越走越远,数十分钟后声音渐渐消逝。于是五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下来,灾难终究没有发生,大家转忧为喜,感谢上帝,更感谢沈师傅的退敌良策。
夜幕已经开始降临,老罗说这圆圆的沼泽盆地很像金伯利岩筒(金刚石原生矿)上特有的负地形,果真如此,那将是一重大发现。他提出到盆地出口处的小河中去取重砂样加以验证,果真是金伯利岩筒,重砂中一定会有显示。于是进行分工,留下两个同志守家,我和罗、沈前去取样。即将要去的地方正好是老虎离去时所经之地,彼此都有些心虚。到达那里一看,我的怪怪!泥地上见到的是刚留下的一长串崭新的老虎脚印,我用钢尺一量,直径足有30公分左右,好大的家伙!尽管那家伙已经远去,仍然有些提心吊胆,为了以防万一,我和沈师傅下水取样,老罗提着已经上膛的手枪站在河岸上警戒。好在平安无事,顺利地完成任务,返回营地。
这天,直到天黑才顾得上吃晚饭。晚饭十分简单,仍然是4两米饭拌盐巴、辣椒,而没有了莴苣菜。当晚不敢大意,决定通宵达旦燃烧篝火,轮流值班守夜。我易失眠,经过这番折腾,更是兴奋,反正睡不好,便自告奋勇值午夜12点至第二天凌晨两点一班。深夜的雷公坪,月明星稀,衬托着黑压压的森林,到处是一片寂静。我独自呆在火堆旁边,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好在一夜平安无事。
当天晚上都睡得不安稳,大家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了床,随即准备早餐。这时才发现住地附近的地面上长满了肥大的折耳根(鱼腥草),大概是因为这东西富含淀粉之故,到处都被野猪拱得乱翻翻的。折耳根可是一种开胃的佳肴,于是大家一齐动手,很快就采得一大堆,用盐巴和辣椒拌上,味道实在鲜美。然而胃口一开,那4两大米饭就显得太少,囫囵吞下,只觉得得了一个半饱。
一边吃饭就一边研究当天的行动。盆地出口出的重砂取样并未发现任何找矿线索,显然雷公坪只是一个已经沼泽化了的古冰蚀盆地,既不是残留的古夷平面,也不是金佰利岩筒上特有的洼地,与两江中金刚石的来源无关,我们此行的目的算是已经达到。至此,本可打道回府了,可大家又觉得来此不易,既来之则安之,趁此机会多做一些地质观察吧,便一致决定登顶,万一高处发现第四纪河流沉积物,结论又将是另一个样子。于是立即整理行装,吃过早饭,便开始向山顶进发。越过对面的原始森林后,便进入了荒坡地带。所谓“荒坡”,那是远处观看时的错觉所致,实际上全为密集的箭竹林。人迹罕至之地,没有任何道路可行,每向前行进一步,都得用两手拨开密集的竹丛为自己开路。麻烦的是,置身竹丛中完全无法辨别方向。更讨厌的是,行进中又逐渐下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在密集的箭竹林中,冒雨拼搏了两个多小时,才发现大家又回到了出发时的原地,真叫人泄气,只好稍事休息后,先用罗盘瞄准目标山头,径直朝那方向冲过去,中午时分才终于到达山顶。这是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分水岭,山顶属高寒地带,缺乏植被,视线良好。居高临下,极目四望,山峦层叠,莽莽苍苍,顿觉四肢舒展,心旷神怡,久久不肯离去。经过仔细观察,未发现任何异常地质现象,雷公山上无古夷平面存在的结论可以下定,于是便开始撤退。
撤退的过程中再次下起雨来,而且越下越大,一个个全成了落汤鸡。当我们穿过森林来到沼泽地边缘后,已是大雨滂沱,闪电雷鸣,我们得冒着雷雨横穿越沼泽地才能到达我们的营地。进入沼泽之后,我算真正体验到红军过草地的滋味了。积水之间是团团草甸,踏在其上颇像踏在沙发垫上,会微微上下波动,其下是深深的泥潭,稍有不慎掉了下去,迎接你的将是灭顶之灾。尽管头上是瓢泼大雨,还伴着雷鸣闪电,谁也不敢慌张,得一步一步踏实,才敢迈步。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好容易才回到了营地,这时大家全身已经湿透。可柴禾已被大雨淋湿,无法生火,大家冷得发抖。好在雨过天晴,把衣服脱下,稍微拧干,又重新穿上,开始撤军。这时已过中午,还得加快步伐,否则天黑之前无法返回西江。
好在天黑之前,我们终于回到了西江。想不到这时分队部来了人,他受分队党支部的委托给我们送来慰问品:腊肉、白糖和辣椒。要知道三年困难时期里,腊肉和白糖可是阔别已久的珍贵食品,谁不想得到它们?分队的同志们自己舍不得吃,却拿来支援我们,这种精神令人感动。我明白那是分队总支书记孟繁鑫同志的主意,是领导和组织对大家的关怀,是党对大家的关怀啊。想到这里,一股感激之情情不自禁地涌上心头,鼻腔发酸,眼眶湿润起来。
如今孟繁鑫、罗会文和沈绍修师傅都已离我们而去,每每想到他们都不胜怀念。可以告慰他们的是,在此之后不到三年时间,全队职工在队党委的领导下,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实现了我国金刚石找矿零的突破,在黔东南的镇远马坪地区找到了我国的第一个金刚石原生矿。毋庸置疑,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也会和我们一样,为之欢欣,为之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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