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哟,这个太阳好安逸。”
坐在屋里的母亲突然走出来大声感叹,我们都很吃惊。此时我们的目光专注于土地上劳作的父亲,和父亲脚下土地上发出的新芽,那是父亲和母亲在年前撒下的菜种。
母亲说话声气向来很大,不了解的还以为是在吵架。象三十年前回到一别十年的老家,扯开嗓门与远在山上劳作的邻人打招呼一样。她的高声大嗓也许是乡间劳作之故。1962年她高中毕业,正是困难时期。外婆递给她一把锄头,送她上了农业大学。从握笔的手到握锄头把,劳力可想而知。后来因为识文断字能写会算,让她做了会计,可以多算几个工分。记得她说过,农民一年到头就凭工分分粮分红薯。那个场面想来必定是激动而喧哗,如果没有声若洪钟的大嗓门,估计难以应对争扯红了脸的村民吧。
多数时间,母亲低声诉说岁月带给她身体的疼痛。而一旦好转,必然出门走走,与街巷卖肉、炸洋芋的攀谈,甚或与收破烂的都能聊上半天。唠唠叨叨如在一千公里外的老家田野之上,一边劳作还不忘与田土上做活的七姑八婆拉话。
此刻,母亲的声音里透着轻快的欢欣,全然不象年近八旬的老太太。远处是郁郁如墨的松柏,连日的阴霾被初升的太阳驱散。淅淅沥沥的夜雨将天空洗得透亮,在阳光的照耀下似升腾一缕缕薄雾,把一切都笼罩明媚的暖融融的春光里,空气中弥漫着树木青草潮湿氤氲的气息。冬末春初的阳光让人每个毛孔都打开了,忍不住想伸伸胳膊抬抬腿。想必播撒的菜种也是这样,鹅黄的芽尖还顶着一粒粒种子壳,在微风中颤动。
这块小得不能再小的地,远不能与她家乡的土地相比。
位于川东丘陵的家乡,富含铁离子的红土,一眼望去总让人沉醉其间。神奇的大自然,将巴蜀古湖演变为今天的四川盆地。距今5亿年至1亿多前的中生代堆积了厚达数千米的紫红色的砂岩和页岩,也为它赢得红层盆地之称。肥沃的土壤,亚温带湿润的气候,先天具备了发达农业的条件,号称“天府之国”,成为兵家争夺之地。最著名的莫过于诸葛先生《隆中对》:“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
离开天府之地,离开生养的土地,无疑需要一些勇气,何况是四十多年前母亲拖家带口来到父亲工作的贵州高原。一睁眼,吃就成了她和一双儿女最大的问题,而脚下的土地给了她最大的底气。父亲所在地质队基地附近的荒坡都被家属们开垦出来,成为名符其实的地质村。
高原的土地薄瘦,用她的话,长出的包谷都比老家的小。再瘦的土也没让年轻的她失去耐性,她把所有的力气花在土地上,为自己力不如人怨叹,为别人家能挑满桶的粪水而羡慕。在没有化肥也买不起化肥的年代,基地几个旱厕成了抢手货,掏粪冲水,冲洗得一尘不染。家属们总免不了为一两挑粪水争隙。再后来,多半家属都自个开挖粪坑,肥水真正不流外人田。地质队一块块精心侍弄的荒土比山村的地更加平整细顺,改天换地的家属们顶上了半边天。开春种洋芋、撒玉米,晚春栽茄子辣椒豆角,秋种白菜萝卜,地头栽种葱蒜,省下了不少菜钱。
地不懒,懒的是人。前些年回乡,看着深及半人高荒草的地,母亲感叹不已。她是从心底为这些抛荒的土地叹息,她曾经象侍候孩子一样在土地上劳作。身旁混杂着砂石废料仅仅四个平米土地,在母亲眼里是丑陋而贫瘠的。对这块位于地平面10米之上的土地,母亲呲之以鼻,用她的话说,“根本种不出来”。父亲耐下性子细细地翻捡石块,培土蓄肥。她虽急燥,还是忍不住帮着动手翻捡,两位八旬老人把时间和精力耗在这块四层楼台的土地之上。听说菜籽饼肥土,四处寻来,将菜籽饼用废桶装上水搅拌后,腐烂成为植物的肥料。家里的菜头、菜梗、萝卜皮、洋芋皮,从没有浪费,统统埋进地里,让岁月催化成为土地的一部分。
土是大地。地势坤,以其广博宽厚孕育丰饶,承载万物,哪怕是一块被人忽略的角落,假以时日,总会有不期的喜悦。也许伸出地面的一片嫩芽会绽放美丽的花,一株弱不经风的幼苗会成为参天大树。
种地也如育人,翻土、施肥、薅草,一样都不能少。所有的事物当付出了时间和精力就会有收获,就如这块“不成样子”的土地。经过四个寒暑磨砺,阳光、雨水和空气相互作用,慢慢化作催生的产床,让所有的种子静静地在泥土下等待,在看不见的黑暗里悄然变化,不经意间给予我们最大的回报。
一缕春风就象催生的号角,唤醒了沉睡的生命,在春光里如约绽放。历经霜雪侵袭寒风洗礼的白菜、青菜、油菜舒展着叶,每一片叶尖还悬挂着欲滴的水珠。香葱抖擞精神,颤颤微微挺出如玉管的葱叶。新生的叶蕾在四层楼台之上,在枝叶间象花骨朵般分孽,饱满、坚实、自在,以昂扬的姿态宣示它的存在,在灿烂春光里焕发生命的活力。
(局党委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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