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老了，才三十几岁就白了头，他说要戒烟、戒咖啡，说要爱惜身体，他开始喝热茶，开始为父母买降压药、运动手表和适合老年人穿的鞋子，他开始会精心为家人准备一餐可口的饭菜，温柔地看着每一只鸽子，他说剩下的日子想要好好生活……

可是，我的弟弟，他怎能在这样年纪就有了老去的痕迹呢？看见他，我就笑着哭了，又哭着笑了，比他虚长两岁，我还没学会当一个好姐姐他已经老了，我还来不及仔细回想我们童年的那些细枝末节，他如刺般硬挺的头发中间已经夹杂了许多灰白，他浓郁的忧愁就这样突然地从眼睛里涌出来，是的，他向岁月低下头，是的，他担起了人生在世全部的苟且，是的，他再也不是那个鲜衣怒马、仗剑走天涯的少年，是的，我们打架、吵嘴，因为调皮而被罚跪小板凳，我们头对头躺在屋顶上看星星的时光早已是回不去的昨天。

可是，明明昨天他还在听着摇滚晃着脑袋抖着腿，转眼他开着的车窗里播放的却是欢乐的儿歌；明明昨天，他还是那个整天被母亲用竹棍敲打的小男孩，今天却一脸慈爱地给那些小小的娃娃们扎小辫儿；明明昨天，我们姐弟才分别睡在床的两头，因为争抢被子，把棉花扯成碎片，把被子拉成碎布而被父母责骂，此时他已经为他人撑起了一片天；明明昨天，他还在日夜不分、日上三竿，翌日却在认真磨豆煮饭，洒扫庭除，尽力把一地鸡毛的日子过成诗的模样；明明昨天，他还是我的小弟弟，满地打滚耍赖只因为急着想跟我去学堂，后来他却会责怪我的幼稚和不成熟；明明昨天，我还痛恨有这样一个跟屁虫、从不叫我姐姐的弟弟，他要强、霸道、讨人嫌，总是咬坏了我的洋娃娃，总是抢了我最爱吃的零食，总是在高高的楼顶上大声喊我的小名，“梅梅、梅梅你快来啊！”明明他分走了父母对我的宠爱，分走了我的零花钱，也分走了旧时光里那些我痛恨过的欣喜与委屈，明明我想恨想抱怨我却一点也恨不起来……

弟弟啊，这个老了的弟弟，他明明是弟弟却又那么像兄长，他总在我被欺负的时候挡在最前面，他会在凌晨三点的医院里陪我，他会背着我的女儿在人间穿行，他会在我本命年时给我买一件红色的大氅，会在我们吵架的时候恨恨地说再也不想理我，会悄悄在别人面前说我姐这样那样，他会爱屋及乌，因为爱我而爱我枕边的那人，他带我去看摇滚，让我听他听过的音乐，他陪我走过人世繁华，也陪我人生潦草，他从不曾缺席我生命里每一个重要的时刻。

我们打架，从记事开始，我们吵架，直到现在，连微信朋友圈也互不可见，我们的孩子也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争樱桃、抢玩具，可是，我们一刻也不曾忘记彼此骨血相连，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是除了父母以外最长久的陪伴，爱，一直在我们心间滋长，爱，如影随形，爱，在我们延续的生命里不停流淌！

（作者单位：测绘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