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村有一个刘老头，嗜烟如命。刘老头有一个儿子，很孝顺，只要刘老头喜欢什么，买什么，唯一厌恶的，就是刘老头抽烟。每次回家看望他，都会再三叮嘱，别抽烟了！抽烟有害健康！

刘老头不听，说：“我祖祖辈辈抽烟，哪有我现在不抽烟的。更何况，我爹给我的传家宝贝——烟斗，怎么办？难道扔了不成？”

刘老头有一只烟斗，全村人都见过，金光闪闪的，夜晚只要刘老头往那儿一站，一点星火，会闪出一道耀眼的金光。听说，这烟斗来头不小。刘老头有一位做官的太祖，因为喜欢抽烟，托人去京城花了高价钱买一只黄金铸的烟斗。后来，一代传一代，为了防止丢失或者被盗窃，凡是得烟斗的人都得抽烟。传到刘老头他爹这代人，也只有刘老头的爹了，不抽烟也就失传了。他爹担心烟斗丢失，也学着祖辈的样子，学会抽烟，学会种烟。他爹百年归世后，刘老头不得不继承父亲的遗愿，也跟着学会抽烟和种烟。因此，他成了村子里的传奇人物。

刘老头十八岁抽旱烟，如今已经有了四十二年烟龄了。今儿感冒去医院检查，肺部黑咕隆咚的，医生问：“你抽烟吗？”

刘老头爽快地答应：“抽！一个星期一斤烟！”

医生问：“一斤？能活到今天也是阎王爷宽恕你了！”

刘老头不爽了，骂：“抽烟有什么不好？不拿别人的，不抢别人的！”

医生说：“抽烟有害健康！以后别抽了，否则你肺全黑了！肺黑了，容易得肺病，一旦肺坏了，人就没了。”

老太婆听了，吓得要命，瞅着刘老头，然后跟着医生附和，沆瀣一气，像是商量好的，如同一个嘴巴吐出来，话也一模一样，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甚至连语气一样。刘老头噘着嘴，瞪着老太婆，肚子里咕哝，骂她是个吃里爬外的女人。

抽烟久了，便成了刘老头的嗜好，如果没有烟斗含在嘴里，觉得时间就像停止了，心里空荡荡的。有时，没有烟抽，他感觉天旋地转的，整天萎靡不振。只要他叼上烟斗，精神就足了，做事也麻利了，干活也不觉得累。夏天酷热，刘老头在田地里干活顶着烈日，汗如雨下，只要嘴里叼着那只烟斗，不觉得热，傍晚回家仍然精神抖擞。冬天，寒风刺骨，只要烟斗叼在嘴里，感觉不到寒冷。如果蹲在田垄上卷一只烟，掏出火柴，点燃，深深地吸一口，然后吐几口烟圈，瞬间所有疲劳随风而去。

当初父亲抽烟，刘老头坐在身边，一边看父亲抽烟的舒畅的样儿，一边闻烟斗里的旱烟燃烧飘出来的烟味，觉得呛人，闻久了，渐渐地觉得有一股香味。他父亲也是十八岁抽烟，八十岁离开人世，最后走时，要他卷一只烟，递烟斗在嘴里吸上一口，才撒手离去。

从医院回到家，刘老头开始竖眉毛瞪眼地骂老太太，“今天你可聪明呢！为了阻止我抽烟，竟然暗里和医生施计谋，以前我小瞧你的能力，今天我发现你的心思了不起呢！”

老太婆一直来厌恶他抽烟，听他骂，气不打一处来，夺过他嘴里叼着的烟斗，往屋前的池塘里扔。只听到“叮咚”的一声，湖面上泛几道微微的波光，几只蜻蜓惊吓往旁边的稻田里飞，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刘老头没有平静，胸膛里有团怒火，脸拧成一团疙瘩，眼珠子瞪着老太婆，快要鼓出眼眶，两只手的十个指头张开，然后用力抓紧，捏成拳头，鼓着腮帮，吼：“张玉仙，你……你……竟敢扔我的烟斗？这可是我爹传给我最值钱的东西哩！你……你……快想办法给老子捞上来！”

刘老头从未喊老太婆一次姓名，大都叫她妹，这次竟然大逆不道地直呼其名。老太婆非常失望，非常委屈，非常伤心，哭哭滴滴地说：“刘老头，结婚三十六年了，你从未骂我，吼我，甚至把我捧在手里当宝贝，如今，一只烟斗，你竟然骂我，直呼我的名字，让我太伤心了！”

哭了一阵，老太婆瞟了刘老头一眼。刘老头站在屋檐下，失魂落魄的，并没有安静下来，怒火还在燃烧，眼睛瞪着她，眉毛还是皱着的。她得继续装委屈，也许那烟斗真的伤了刘老头的心，一时半会，这老头肯定回不过神来，说不定，他怒气不消除，自己要挨他揍。

她从包里漫不经心地取出手机给儿子打电话。手机刚拨通，刘老头问她，给谁打电话。老太婆用衣角拭着泪水，说，给儿子打。刘老头知道她是给儿子告状，不得了，儿子一直来反对自己抽烟，一旦他知道自己因为抽烟骂了老太婆，可能再也不能抽烟了。

刘老头抢过老太婆的手机，脸色突然由阴转晴，笑嘻嘻地说：“妹，对不起！刚才你哥一时糊涂，骂了你，哥该死，以后哥再也不敢了！”

老太婆见着他笑了，开始撒娇，说：“我整治不了你，我叫儿子、儿媳妇来整治你！你刘老头，一把年纪了，说话不算话，现在还学得一个坏德行，骂我！”

“好了！别说了。我再也不抽烟了！但是，那烟斗是我爹给我的，得想办法捞起来啊！”

老太婆说：“一只烟斗，值几个钱？扔了就扔了，反正你不抽烟了。”

“不行，这烟斗是我爹留给我唯一的传家宝，扔了可惜了。要是那天我死了，去见我爹，我怎么说？说是你扔了，那你肯定要挨骂的。要不，我想办法捞上来。”

老太婆笑了一阵，没有理睬，进了厨房做饭。当她把饭做好，喊刘老头吃时，发现刘老头在池塘边答应，跑了出来，看着他站在池塘边，一愣一愣地，眼睛盯着池塘里的水。

村里的人见着刘老头放池塘里的水，都跑来围观，问他为什么放池塘里的水，他唉声叹气的，不说话。大家认为他要卖池塘里的鱼，吆喝着拿桶来买鱼。不到半时，池塘边站满了人。刘老头急了，骂，卖什么鱼？我是找我的烟斗！一群人一哄而散。

夜幕降临，田野的白鹤三三两两地飞到河堤的柳树上休憩了。刘老头还没有寻找到烟斗。他像一个泥人站在池塘里，只有两只黑眼珠露出来，盯着面前一块黑糊糊的淤泥，愣头愣脑的。老太婆喊他吃饭，根本没有心情，也没理睬。他不甘心，顾不上吃晚饭，无论老太婆如何叫唤，他不应，站在池塘里，两只手伸到淤泥里乱抓。

没有捞起来烟斗，刘老头叹气，老太婆觉得他可怜，安慰他，要不给儿子说，再买一只。刘老头来劲了，便给儿子打电话希望他回来帮自己寻找烟斗，话说出来，儿子反而骂他，一只烟斗丢了就丢了，你也应该戒烟了。一直以来，刘老头没有告诉其他人，连儿子和老太婆没有说，父亲传给他的烟斗是黄金铸的。平时，有人问他，烟斗是什么铸的？敷衍说是铜铸的。这么值钱的东西丢了，儿子和老太婆若无其事的，他怄一肚子气，愤怒地挂了电话，决定明日继续去池塘捞。

这一晚，刘老头没有睡踏实，倒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回忆着父亲临死之前叮嘱他的话：娃，这是祖上传给我的宝贝，你千万别丢了！父亲的话在耳畔回响许久，闭上眼睛又发现那只烟斗在眼前闪烁着耀眼的金光，更是懊悔，不该去医院检查，就是一个感冒，小病啊，怎么惹出这等烦恼？本该怪老太婆，但是怪她没有用。她是个女人，不知道男人抽烟的乐趣，更不懂这烟斗的意义。更重要的，他没有告诉老太婆，这烟斗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天微微亮，晨曦微露，田野雾茫茫的。刘老头颤颤巍巍地起床，没有洗漱，先站在池塘边观察一会儿，然后脱去鞋，往池塘里跳。老太婆见他起床，也跟着起床，跑到池塘边，看着他汗水从额头滴答滴答地掉，要他别捞了，答应和他去城里再买一只。刘老头不依。

晚上，刘老头发高烧得厉害。本来感冒，在池塘里一折腾，一冷一热的，更是雪上加霜。老太婆急了，跑到村里，请了一个年轻人背着他去乡卫生院。下午回来，刘老头倒在床上呻吟。

老太婆急了，忙给儿子打电话，说刘老头得了心病，要儿子必须买一只烟斗回来。儿子听了，放下手里的工作，买了一只烟斗开车赶回来。他见着刘老头躺在床上，问病得怎么样？刘老头摇头晃脑的，说，病是小事，不要把自己父亲传给他的烟斗弄丢了。儿子听了，笑了笑，说，不就是一只烟斗吗？他从包里取出一只刚买的烟斗，如刘老头的烟斗金光闪闪的。刘老头看了一眼，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不感兴趣，长吁短叹一番。刘老头说，那烟斗是父亲传给他的，希望儿子想办法在池塘里把烟斗捞上来。

老太婆和儿子合计，烟斗可以找，但是必须要刘老头立下军令状，以后不能再抽烟。儿子和刘老头说，刘老头答应。儿子寻思，池塘里的淤泥那么深，要想把烟斗捞上来，如大海捞针。他思考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开车跑去城里买一台高压水枪，在村子里找了几个人，按照老太婆指的范围，一点一点地冲洗淤泥。

经过一天的努力，黄昏，太阳下山那刹那，刘老头蹲在池塘边，蓦然眼睛一亮，淤泥里有个东西金光闪闪的，模样像是自己的烟斗，立即叫住了儿子。

儿子把金黄色的烟斗抓在手里，仔细地观察半时，笑嘻嘻交到刘老头手里，说，果真是你的烟斗呢！刘老头接过烟斗，仔细观察半时，并用牙齿咬了一下，收敛的皱纹慢慢地舒展，最后捧着烟斗哭得像个孩子，“爹，我终于把你的烟斗找到了！我去阴曹地府遇见你，你别打骂我了！”

刘老头哭了一阵，儿子和老太婆也伤心一阵。没想到这烟斗对刘老头那么重要。儿子和刘老头说：“爹，既然立下军令状不抽烟了，那么就给烟斗订制一个盒子珍藏起来。”

刘老头沉默了半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说：“我答应你！抽烟有害健康！从此以后啊，我刘家不再允许人抽烟了！”

儿子和老太婆脸上露出了笑容。

   （作者单位：测绘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