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妈醒的早，起的不很早。如果有鸡报晓的话，王大妈醒来的时候，鸡还没醒呢，只是听不到鸡叫了——王大妈住进了城里，和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子一块。在以前，这时王大妈从热乎被窝里钻出来，一刻不停开始一天操劳的动力，起得比鸡早，对一个地道的农民来说，是可引以为傲的。现在，王大妈虽然还是醒那么早，可是没有那份荣誉感了，王大妈也就倦怠了一些，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地眯着，等窗外车辆穿行的唰唰声连成一条线的时候，王大妈也就不急不躁的起来了。简单的洗漱后，准备三个人的早餐，快速吃完早餐，就可以报小孙子出来了，给她换了尿布，泡上一壶奶，正对了门口坐着，等小孙子把奶喝完，小孙子就会完全从睡梦中清醒了，神经活跃了起来，“跟爸爸妈妈再见”这时候王大妈会抓着小孙子的手摇动起来，小孙子以为是专为逗他玩呢，活泛的脸上会挤出胖胖的笑容，有时候喉咙里还伴着清脆的声响，“再见再见.....”王大妈会给他配上语言。

王大妈今天不想再闷在家里，昨天晚上她极力做了一番争取。小孙子的预防针已经拖延了一个月了，“不能再拖了，明天就去，你们上你们的班，我自己带宝宝去行了”王大妈厌倦了理性的分析与感性的争论，包公判案一般下了最后的结语。

儿子已无奈何的放弃了，儿媳妇还不放心，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给宝宝戴口罩？”像只偷饼干的猫。

“小孩子最怕捂着，你不知道？”王大妈得势不饶人。

“那怎么办，这病毒可是厉害的很！”

“我自有办法，”王大妈从“法庭”上下来，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对儿子道，“去拿两个口罩来，把你媳妇不用的发卡也拿来一个。”

儿子也不敢问为什么，乖乖照办了，拿的是两个一次性口罩和带紫水晶蝴蝶结花式的小发卡。王大妈接过来，两个手麻利地拧着点口罩的两个面皮往两边一扯，将一个口罩开膛破肚了，露出白白的内芯来，一只手小心地捏着点头把它拉了出来。王大妈看着那薄薄的半透明的蝉翼一般的口罩内芯纸，说：“看吧，用这个！”满脸是骄傲的神气，颧骨上两坨红朵朵的肉挤着两个眼睛，挤出了深深的笑纹。如法炮制，又来了第二个。那内芯在口罩里面是折叠的，正方形，打开了来有一般人脸大小。王大妈把两张对齐了，拎着一个角，拧巴拧巴手指头，两个内芯纸就错开了一点，然后用发卡夹住那个角，往小孙子脸上一放，“看，合适不？”儿子儿媳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面露佩服之色。王大妈给小孙子做了个面罩，那蝴蝶结下拖着两张柔软的翅膀，在灯光照耀下像是紫水晶发出来的光，护佑的光，王大妈把发卡给小孙子带上，把内芯纸别进衣领里面去，小孙子的小脸蛋严丝合缝的被笼罩住，两个翅膀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均匀地鼓动着。

“给我抱吧，宝宝马上要睡了。”王大妈轻柔地说。

“你怎么知道，妈？”

“看吧。”王大妈接过了孩子，不久小孙子就趴在了她肩头，睡着了。

送了儿子儿媳出门，王大妈并不急着出发，昨天晚上下了雨，还有点没刮尽的冷风，倒春寒了。她决定不去赶医院的早高峰，等到十来点钟，等第一波人过去了，可以赶在医生中午下班前去，反正家离社区医院不远，王大妈有把控的空间。

按照惯例，王大妈把宝宝放进了婴儿车——小孙子要睡个回笼觉，不过她切换了睡觉模式，要在婴儿车里来来回回被推着走，她才睡得安生。王大妈推着婴儿车在客厅来回踱着步，嘴里用轻声的逐渐上扬的语调哼着“嗯...啊...嗯......啊......”不时用手拍一拍小孙子盖的厚厚的被单，只要她推着哼着拍着，小孙子就会睡得很好，即使偶尔会惊叫一声哼唧一声，但不会转为大哭，不会很快醒来。这一觉她会睡两个来小时，这两个小时，对王大妈来说是最难熬的。来回走倒是没什么，王大妈是干惯了农活的，闲不下来，她需要走一走，刚到城里来的时候，她在家待不住，说是出去散步，一走就是好几个小时，吓得儿子以为她迷路了，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催她快回来。王大妈实在怕的是无聊——心痒难耐，想看电视啊！要说王大妈有什么爱好，那就是看电视了，只有看电视能让王大妈放下手中的活，抹布也好，拖把也好，衣服也好；有时候，碰到紧凑的剧情，正炒着菜呢，她会拿着菜勺从厨房里溜出来，贼一样地瞄两眼，然后又钻回去，等到剧情续不上了，她又跑出来——只要放上了，暂停，她是不肯的，扫兴。不过每天的这会儿她看不了，小孙子睡觉要紧。她感觉有只爪子在心上挠，于是她加紧了脚下的功夫，哼的频率也变快了，但毕竟年纪大了，折腾不了多一会，就有点乏了。这时，她会拿根绳子拴了婴儿车，自己则拉个凳子过来坐了，脚上使揉劲在车上一推，车便四平八稳地开出去了，刚好到客厅头，手上又使上巧劲，慢慢把车拉回来。这样，小小孙子反而睡得更香了，王大妈也能眯会儿，而脚上手上的活路却像是形成了条件反射一样，精准地进行着。

十点多，小孙子自然醒了，王大妈又开始忙碌起来，恒温奶瓶泡了奶备着；摸了摸宝宝的尿片，还不是很湿，先不管；背上早就准备好的婴儿包，里面装着纸巾、湿巾、尿片、疫苗本等等，再塞进她自己的东西；最后给小孙子带上面罩，再围上一块包被，就抱着小孙子出门了——王大妈不用背带，她年轻的时候带儿子用的是箩筐，把儿子往箩筐里一放，还能背着上山干活。

这会儿，风停了，太阳虽然被厚厚的灰云遮住了，但总还是透过了点热气到地面，凉意是全无了。医院门口搭着个临时帐篷，进去要登记，询问近期行程，测体温，三两个年轻人带着孩子焦急地挤在了入口。王大妈慢悠悠地走到了人堆后面，口里还是轻轻哼着，王大妈不着急，她是来惯的，知道医院挂号到十一点半才截止呢。上到三楼，疫苗接种科门外候着。王大妈前头就一个小姑娘，背着个一岁来大的男孩，男孩嘴上扣着个有棱有角的蓝色口罩，男孩的脸在姑娘背上左右蹭着，额头上像是冒了汗，看着很不舒服。

“姑娘，你放孩子下来看看吧，他可能是捂着了，”王大妈一只手托着小孙子，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姑娘的手臂说。

那姑娘手臂猛地一缩，像蜗牛进壳一般，身子往后退了退，正要说什么，门开了，她快速撇了王大妈一眼，逃似地进去了。进去刚一会，屋里传来姑娘的惊叫，“啊...怎么办，怎么办，快打120，快打120...”

王大妈赶紧推门进去了，看到那男孩被放在床上躺着，口罩被摘了下来，几滴血从鼻孔里冒了出来，还没干，医生正忙着处理。

“这是医院，打什么120！孩子是捂着了，敞开了通会风就没事了，看你着急的，快，把孩子上衣解开咯，也不是寒冬腊月的，看你把孩子包得跟粽子一样。”王大妈的嘴像是跑起了火车，小孙子在她胸口挣了挣表示抗议，王大妈赶紧退出屋去。

不一会，姑娘抱着孩子出来了，看到王大妈赶紧说，“谢谢啊大妈，谢谢，”眼神里带着歉意和无地自容地神情。

“没事，姑娘，快回去吧。”

    王大妈的中饭是极简单的——吃昨天晚上剩下的一点饭和菜，不多不少，每天都会剩下点，不知道是王大妈故意安排，还是巧合——饭和菜一齐往锅里炒了，有点热气就端了吃了。

    下午是王大妈最喜欢的时光，小小孙子已经能半站半坐着自己玩了，把她往活动中心（儿媳妇给小孙子买的，一个中间是个座，四周围着个平台，能放玩具的玩意）一放，她就自顾自的玩起来了，把玩具挨个拿起来摸一摸，看一看，最后总是会放到嘴里去尝一尝，然后放下，找下一个玩具。王大妈看看电视，看看小孙子，眼里含着笑，很能消磨时光。有时候，小孙子玩得兴起，会突然大叫一声：“啊!”正全身心投入到电视剧里的王大妈也会跟着兴奋起来，“啊！”她也跟着叫一声，如果小孙子兴致高，那“啊!”的声音就此起彼伏了。当然这是近一个月来才形成的模式，在疫情前，王大妈还是喜欢带小孙子到楼下转转的，公园里看看花看看草，看看在亭子里竞技的麻将老者们，日子也挺能过。

   午后，屋外面的天亮堂了些，阳光在云之间冲开了几道裂纹，而后，几乎了无痕迹地，像被更多的云压住了身板，不能动弹，终于还是没能冲破封锁，天又灰暗了下去，春天里的太阳和云总是像在打着拉锯战，带来一段长长的闷闷的时光。或许，这只是这个春天的节奏，往年王大妈也不用带小宝宝呀，往年...偏题了，还是来说王大妈的今天吧。

    小孙子今天很乖，玩累了，又沉沉地睡去了——不然王大妈得花很多心力哄她睡觉，因为王大妈还得办件大事呐：给一家人做晚饭。做晚饭简单，材料都是储备的，但王大妈必须得出一趟门，她有个讲究，蔬菜必须得当天现买的，就像在农村的时候，现去地里摘一样。所以，小孙子这个时间必须睡觉，既然他已经睡了，王大妈也就轻松了许多，但也还是有着沉重的包袱，轻手轻脚的出了门，三步并作两步往超市赶，脸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怕孩子这会功夫醒来了闹哭呀。

    晚饭过后，到了儿子和媳妇的亲子时间，王大妈终于能闲下来，半躺在沙发上，刷起了手机，不时的嘿嘿笑两声。“什么这么好笑？”儿子好奇地问。

    “嘿嘿...过会儿你就知道啦，嘿嘿嘿嘿......”

    看着王大妈自得其乐的样子，儿子也就欣慰地不再深究。不久，王大妈把手机用杯子靠着，立在了桌上，欢快的节奏响了起来——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小苹果》的旋律，不过那节奏可是更加动感了，加了更多紧促的鼓点，让人不禁想起身跟着节奏和鼓点在地板上踩着点什么。手机里几个小人不停跳动着身体，摆动着双手，王大妈认真地跟着，总是慢半拍地跟着，虽然有些吃力，王大妈可不一刻也不停歇，地板被跺得咚咚响，双臂舞得呼呼生风，歌词出来了：

你是我的小呀小心肝呀

和我一起对抗病毒

红红的小脸蛋儿温暖，我的心窝

让我在家，窝得火，火火火火火......

    两个小时！王大妈广场舞标配时间是两个小时，而今天王大妈跳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小苹果》。儿子和媳妇实在是被鼓点打得头晕目眩，想善意地劝她换一只舞，但看着王大妈舞着实在带劲，只好无奈地笑笑，抱着小孙子进卧室去了。

    等到王大妈出了汗，红了脸颊，尽了兴致，王大妈就会冲一杯蜂蜜水——她认为能降血压——来到卧室，和小孙子道晚安：“快睡了，还不累啊，臭宝宝！”而后，也不管小孙子理不理她，她咕噜咕噜喝了蜂蜜水，就睡去了。不久，仿佛是带着节奏的鼾声——可能和她当天跳舞的节奏有关——就会从隔壁房间响起。儿子儿媳相视一笑，在这熟悉的鼾声中，继续替王大妈守候这一天。

朋友们，你身边是否有这样一位王大妈，如果有，那恭喜你，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你是幸福的。

（作者：局安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