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家,在重庆市郊区,距离嘉陵江和长江都不远的乡下。站在外婆家附近稍稍高一些的头上,可以看到附近三三两两的工厂,更远一点,站在大龙山的垭口,回头便可望见城里密密麻麻的房子。
外公外婆家的房子,在一道小山包上,房子是泥筑成的墙撑起来的瓦房,房子四面是竹子,间或种植得有长得又快又直的桉树,四周是广阔的农田。屋前外公家与四外公家合用一块院坝,院坝外是一片片水田,四面住的人些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大舅舅是生产队的队长,人些相互站在家门口可以直接喊答应。隔着水田对面不远是张家祠堂,那儿就是我大舅妈的娘家,旁边一个小山头有生产队的库房等,那儿还有生产队的牛圈,大舅妈负责喂牛,更远还有人家,似乎都在亲戚关系,整个生产队的人都是亲戚。屋后,与屋上的瓦平齐的坎上,是外公外婆的自留地,自留地里,有两座不太明显的土垅,其实那是两座坟茔,那是外公的父母,也就是我妈妈的爷爷和奶奶,他们生下了大外公二外公三外公和四外公,我们的外公是他们最小的一个儿子,因此整个生产队的人,都喊我外公叫幺爸。外公指着那一垅长满杂的草坟说,记住了,这是我们唐家人的先人。那先人们的坟头上,栽着甘蔗,这甘蔗从来不砍不吃的,任其自然生长。房子成凹形状,是土改时分给我外公的,外公是靠租地主的田地为人生的佃客,纯粹的贫下中农,当年土改时,分房子也只分到半爿,另半爿是四外公家。大舅已成家,一头两屋住着,两个姨还未出嫁,幺舅纯粹就是小孩,只比我大一岁多,但是身体健壮,不像我病恢恢的,于是幺舅就成了我童年的玩伴。
刚去时我体弱多病,其实也没啥病,主要是营养不良,外婆为我特地喂了只奶羊,每天挤的羊奶给我吃,靠这羊奶的喂养,慢慢的恢复了身体,路也能走了。我三岁才学会走路,是在外婆家学会的。外公是农民,种庄稼为生,土地是集体的,争工分是当年中国农民的主要生活方式,自留地不多,全靠自留地的收入换取生活物品。外公是全家的顶梁柱,他一个人一面要出工,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一边还有做自己家的自留地,两个姨当时还小,还有读书,也不时的参加劳动在生产队挣工分,大姨(应当是二姨,因我妈妈换给三外公,所以她也可以称我外公的大女儿)后来还是生产队的赤脚医生。外公每隔三五天要担菜去大石坝卖,卖菜完后在菜场捡点猪下水等别人不要的肉,拿回来饨着给我吃,补我的身体。一家人就那点肉,只有我吃,幺舅也是小孩,也想吃,可外婆外公不给,说他身体好,可怜的幺舅不甘心的眼巴巴的看着我,那样儿,是我一生中的痛。小孩子生性嘴馋,那有不守嘴的呢,外婆看着幺舅的可怜样儿,哄着幺舅说,他是地质队的崽儿,他的妈妈在地质队,怪可怜的,没有妈妈管他,可他妈妈寄了伙食费,还有粮票,我们给他做点好吃好的,你说,应不应该?幺舅眼泪巴巴的,点了点头。那时,母亲每月给外公外婆寄20元,其中10元(包括粮票)是付我的生活费,另外10元是我妈妈作为外公外婆的女儿,孝敬给外婆外公的。总共20元钱,那里一个普通的学徒工刚刚参加工作,也就这点工资,因此这在外公外婆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钱,是我母亲工资的3/1。算算吧,那时鸡蛋2角买10个,一只鸡才2元钱。
外公外婆很节约,几乎不用钱去买东西,母亲寄的钱大都存起了,只有家里有大事时才拿出来用。平时烧火煮饭用草草、草根庄稼杆,菜自家地里,粮食也是,要买的东西,那是盐巴煤球和猪崽。过年时我们一家人差不多都要来过年,外公外婆每年都要杀过年猪,过完年后,把最好的猪肉叫我们带回来,说地质队的日子过得苦,其实那是外公外婆心痛我们一家,尤其是体弱多病的我。
我走得路后,屋里关不住了,要跑出去耍,外公要种庄稼,外婆要喂猪做饭,没有时间管我,幺舅就成了我的玩伴,虽然年龄与我差不多,辈分大,是我的老辈,但那些概念在几岁的娃娃心里无意识。我呢,幺舅幺舅的喊个不休,幺舅感受与否,他也体会不出,年龄相当就是玩的伙伴,这是天生不受辈分限制。舅甥俩玩的天地就宽广了,农村广阔的天地里,是我们自由自在的游乐场。鹅大田边的小溪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好地方,拱背田里鱼虾鳅儿黄鳝多得不得了,远一点的还有岩脚下,那儿的黄鳝螃蟹大个大个的,抓得多了可以带到大石坝去卖钱。溪沟里玩够了,跑到对面的张家祠堂玩,张家祠堂是个大房子,住有十多农户,那里有个小女孩,一个可爱美丽的小女孩,常常扎着两支羊角辫,她是舅妈(我叫大母母)的侄女,大母母是我大舅的堂客,每次到祠堂,幺舅就会带我去找她玩,小女孩喜欢用一根长竹签淘土墙洞里的蜜蜂玩,我也学着试试,当签子插进洞里时,那蜜蜂会发出翁翁声音,并顺着竹签爬出洞外,惊恐的飞走了,也是,它没飞来蜇人,也许它就没有要蜇人,农村小女孩玩掏蜜蜂窝,也是那个年代重庆乡下儿童的特别玩法。
再就是爬在地上看蚂蚁搬家,顺着蚁队找蚁穴,那长长的蚁队从食物源头延至蚁穴,可达十多米,外婆家的院子里蚂蚁种类特别多,大的小的、黑的黄的都有,它们中而以"黄丝蚂蚁"著称,它们平时派出几只出穴寻觅食物,一旦找着,极快的回去通知,然后领着大队人马排队运食物,若是太大的食物,就会加倍的派蚂蚁,蚂蚁中有大王和小兵,大王不易出来,若是食物太大太重,运不走时,大王才出来,再就是,蚂蚁们就拿出"蚂蚁啃骨头"的精神,把食物分解细化成小块小粒运走。儿时的我,观看蚂蚁搬家可以爬在地上整天不起,聚精会神,院坝里,屋基下,墙角根就是蚁穴的居住地,它的种类繁多,分布也广,重庆乡下以"黄丝蚂蚁"最多。长大一点后,院坝里祠堂中小溪边已容不下玩的野心了,范围越加更宽更大,这不,拓宽了新视野,幺舅带我去大龙山下看挖老坟,大龙山下埋着成片的坟茔,外公说那是城里人在乡下埋的,似乎没有坟主,挖就挖了,集体组织挖,老坟里挖出很多东西,娃儿们对绫罗绸缎不感兴趣,而对挖出的尸骨却欣喜若狂,娃儿嘛,也就是看个稀奇。玩得更远的是上大龙山寺庙里躲"猫猫",下池塘洗澡(游泳的意思),池塘洗澡可是悄悄去的,外婆外公不准,当然,不让他们知道是肯定的,但总有漏风的墙,终于还是被发现了,教育的办法就是打!外婆不会打我,打的是幺舅,打的理由是是他还我去玩的,责任都是他。幺舅被打得可造孽了,我知道那完全是为了我,这是我欠幺舅的,永远也还不清了。虽说是被打,过后照样的去洗(澡),毕竟被发现的是少数,池塘是农村的小水库,大的不过十几亩,深不过八九尺,淹死人是没有。重庆的夏天热得受不了,娃儿下池塘小溪洗,大人是在屋头擦澡,一块毛巾,打一盆冷水,站在院坝里就洗了,姑娘们就躲在屋里头随便洗一下,外婆家旁边鹅大田边上就有条小河沟,这沟小得不能再小了,源头到终点不过一二里,水只没到膝盖,河底是泥,只有在这个河沟里洗澡外婆外公不吼,水浅是其一,恼火的是下去一会就成泥浆池了,大点的娃儿都不在这里洗。那池塘可不一样,水深不说,又宽又长,天旱时还要下到塘半中央才有水,我不会浮(重庆土话,游泳的意思),幺舅会,幺舅胆子大敢浮到塘中间,可惜他还没有教会我(浮)时,我就回了贵州。
外公管的水田里黄鳝魟鳅鲫鱼可多啦,那块叫"鹅大田"的里面更是鱼虾成群,"鹅大田"很大,大得望不到那边的田埂,每到大雨过后,小河水满翻田埂,就要放水,这时用一个箕斗放在水头上,不一会儿,就会接满箕斗鱼,多则二三斤,少则一两斤,里面以鲫鱼魟鳅最多,多了吃不完就喂在水缸里,外公家的水缸是外公自己亲自用整场的大沙石撮成的,用了十来个人整个儿的抬了回家来,放在厨房那儿,可装七八挑水,鱼和魟鳅在石缸里悠然自得,一两年都不会死,而人们却饮用这缸里的水。黄鳝一般要去捅和捉才能抓到,犁田时也能捉到,当铧口把泥翻上来时,黄鳝往往也被带出来,外公手急眼快,飞快的用手夹住甩到田埂上,看着我幺舅欢天喜地的捉了去。
外公外婆家的前后院都有水井、竹林、黄果树、桉树及甘蔗林,后来还种了葡萄,自留地里,还种了花生,它们环绕着院子,把农家院子成围墙似的护卫着,后院,一条沙石板铺成的小路连接着上大龙山的"官道",前院,一条三尺宽的石板路可达堡上,堡上是生产队,有生产队开会记工分的公房、保管室和库房,幺舅的好朋友李龙胜家就在堡上,堡上南北两面与官道相连,南边走大龙山,北边走大石坝。大石坝大龙山松树桥是一条大路,我称为"官道",道宽五尺有余,全是沙石铺成。外婆外公家离这条大路不到半里。水井是农村必须的生活水源,前院的水井水大井也大,供整个院子的人饮用,井沿用条石扣成正方形,位置较低,四周是田土树林,这样利于蓄养水源,四季不干。后院的水井就不同了,地势高,遇天干就无水了,天干时,为了方便,也直接在水田里取水,不过一般都是在插秧后才这么做,农村人对水极其珍惜,不象贵州人对水那么浪费和无所谓。幺舅是外公外婆的幺儿子,他们从不溺爱他,小小年纪就担水捡柴了,水是担了,也不过小半桶,柴呢,就是竹子叶、枯萎的草,用掏耙把它们拢成一堆,我来后,外公外婆把爱转向了我,幺舅更是失去了幺儿的地位,我与幺舅一遇事,外公外婆不问青红皂白,每次都是吼他和打他,导致了幺舅在一次次被打后觉得委屈,吼出了要烧外公外婆房子的话,当然,房子是没敢烧,被打得跑出去躲了好一阵才回来,那时,幺舅才五六岁,还是个不世事的小孩呀。
(作者单位:102地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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