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后有座山。说是山,但并没有斗量过它的高度,是那种看起来是山,爬起来却陡然生出“这也算是山?”的感觉。在这座可以称为山城的城市,能够依山而居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钢筋丛林总超过了山的高度,虽未在山顶却也有一览众山小的错觉,因此山也就不是山了。所以我给这座小山起了个爱称——后山。农村长大的孩子对这个称呼太亲切,老家就有很多后山,冒险、野味、踏青、上下学……后山承载了很多记忆,所以在我这儿必须管它叫后山了。
城市当中的后山当然也逃不过人为的修理。一条白色水泥路哈达一样挂在山脖子上,鲜有车辆穿行。十米来宽的青灰石板路笔直插到山顶,总让人以为那山顶有值得朝拜的神秘之境,其实没有,不过是一家废弃的餐厅——一段业主和物业抗争的血泪历史——并不值得大费周章。在这两条大路边上,开出很多石板小道来,血管如网络般爬满了整个山头,可以想见当初建设的人还是很花了一番心思,却被保养修缮的人辜负了,这些血管大多埋没在过度繁盛的树丛杂草里。懒惰的妙处无疑增加了后山的野趣,毕竟没有什么比“自然”来得舒服,山上偶然有人踩出来的泥土小路就是例证。
小小山头,却是繁盛的植物王国,春天里山头上细碎的梨花、李花,虽不成片,却到处点缀,总能给人欣喜。从来不知道槐树在南方能长这么好,夏天开起花来更是不管不顾,大串大串淡黄色花朵掩映在逃进树阴来的阳光里,温柔,一点也不灼眼。只是槐花摘了能做什么,这一直是个未解之谜,但肯定是来源于一种独特的习俗吧,所以下次花季,或许就在明年,我会满足一下好奇心,上前一问,同时提醒一句“注意安全啊!”。秋天,冬一簇西一簇的芒穗未给后山,也给透过它看到的城市带来几分萧条的意象,它的花语是——无忧无虑的青春、希望和快乐——你大可以想象你是那个下学穿行于山间小路的少年,跟随着薄暮中山上成片的芒穗随风摇荡,摩擦出稀碎的声响,像是欢快的低语。冬天山上植物是什么样子?浑没在意,只是去年冬天上山挖的棕竹,已从三片叶子长到十来片叶子了。
后山上甚至还有萢,萢是一种童年常见的野果。要不是母亲及时喝止,我肯定就吃下那一颗皱皱瘪瘪黄红相间的萢了。母亲的理由太充分,“这路边上谁知道他们打杀虫剂没有”,“城市里面灰尘太多啦,吃了不干净”,“看起来就酸不拉几的”。可怜巴巴的萢被放到嘴边,又焐在手上,最终还是被丢进了草丛,只是勾起了我的惆怅,记忆中的萢不是这样的,记忆中的萢是一片桃花源。
最初是山上的灌木长成了拱门一样的形状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拨开丛丛杂草,小心翼翼的佝着身子从厚厚的拱门穿过,在高大松树包围的小山坳中间发现一大片被猩红点缀的奇妙世界。不用费心去寻找,不用挪动脚步,甚至用不着眼睛去锁定,身边被颗颗饱满泛着红色柔光的萢包围了,即便腿上的瘙痒手上的划伤毫无察觉,原始的欲望得到彻底的满足。衣服搂起来做兜,直到装得满满当当才依依不舍地钻出来。经过慎重考虑,决定还是小心为妙,以免泄露天机,小伙伴们将拱门用树枝盖住,又把草丛恢复原位,然后才边吃边离开。当晚,小伙伴们肯定也和我一样做了一个甜甜的梦,第二天大早就不约而同带好更多容器向心中的桃花源出发。只是,我们再没有找到那个拱门。时至今日一起冒险的小伙伴是哪些我都忘却了,他们后来是否再次找到了桃花源,我也无从考证,只留下了舌尖上酸甜永恒的味道。
后山上应该有动物繁衍生息,只是我还未见过,以前的后山上是有的。山坳中间浅浅的碧绿色池塘,有意无意造成的塘堤,可以容下一人斜趟,湛蓝的天空,沉默的山林,平静的湖面,成为一页书的背景。一只灰黄色皮毛的兔子,有着精干的身躯沧桑的眼神,镇定自若地跳到了身旁,静静地观赏着我们共同看到的风景,兀自不动,一山一湖一人一兔,似是永恒,终于还是在书页翻转时打破了平衡。晚间,有时我会坐在后山的石板台阶上,看着格子间射出的光线,汇集然后模糊,仿佛记忆中兔子的眼神,忘了后山不是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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