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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童年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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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没有风景的地方,从县城一出来不是高高矮矮的山,就是盘旋曲折的山路,坐一回车能把你颠得狼狈不堪,风一吹,满街的灰尘能呛死人,整个县城最好看的地方就是公路养护段里的一池睡莲,但是,还不如几十里以外婆家,外婆家住九区,在从一数到九的九,因为最穷所以是第九。

每年寒暑假,我们姐弟的好去处是外婆家记忆中,那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永新村。那里的山又高又陡,一直延天空,盘旋嶙峋的山路还会吃人,山里的人靠天吃饭,靠长着苞谷和洋芋的瘦土吃饭,这里的一切都考验着为了生计而世代耕种的农民。

外婆家的路,就属那一年我记得最清楚。母亲因为和父亲闹别扭,一气之下带着我去外婆家。没有直达车,下车后至少还要步行两小时以上才能到目的地,母亲单薄,我尚年幼,她毅然决定带我走最近的一条路,虽然这条路百年来都盛传着各种可怕的鬼故事。

母亲背我,路两边都是山,中间夹着河道,正是一条幽长的山谷,不涨水的季节是可以走的,我从母亲背上望向天空,没有阳光可以照耀我们,只有一条湛蓝无比的天告诉我们此刻是正午时分,没有风,也没有云,就算有,也像偷袭者一样,倏地一下还没等我抬头去看,就已经从右边的山顶飘了过去,鹅卵石铺满了整个山谷,没有一朵野花,也没有一株含羞草,苞谷地离我们也越来越远,路是难走的

不知名的鸟儿冷不丁尖叫一声,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感觉母亲背后的手也紧了紧,此时河里虽只剩浅浅的河沟,却足以让一切变得寒潮,再加上两旁山崖边、山洞中暴露出重叠的悬棺,平添了几分恐怖。

悬棺里住着许多人,传说都是得了干痨病(肺结核)死的,当地传统为土葬,却不知谁规定的干痨不准土葬说是不吉利,为了安宁,家属只好备上棺材把自家亲人送到这里,也有家里买不起棺材的,随便找个物件,比如水缸之类的把人装上就直接扔到这里,于是就有了连绵几里的棺材堆

突然,我感觉到些死去的人都在看我,看一个母亲背着一个孩子,然后在想,要怎么样捉弄他们,我害怕得低下头埋在母亲后脑勺里,连眼睛也不敢露出来。

许多年,我仍记得那些传说,某某曾在山谷里遇到一个绝色红衣女子,端坐在那些棺材之上,你走她也走,你停她也停,跟着你,让你带她回家。我想,这故事最初的出处,大概属于一个极度渴望着艳遇的年轻小伙吧。


外婆的村里,农忙时节,总会请来住在更偏远的深山的苗子来帮忙,一来帮忙,二来村里人管吃管住还付工钱,可以缓解这群人暂时生计的困难。外婆家的狗认人,会闻味道,见到苗子就叫、就咬。苗子们说:“二妈,你家狗太欺人了,专门咬我们苗子!”外婆为帮忙的苗子们准备饭食,虽然不丰盛,但都是家里上好的腊肉,吃完饭,外婆想让他们都洗洗睡去吧,干了一天活怪累的,苗子门齐声回答:“我们去年来你们家才洗过的,不用洗了!”

站在街口,一辆车开过,苗子们看见就远远的躲开,他们既对于“四轮怪物”是好奇的又害怕它像照相机会摄走活人的魂魄一样。稍微见过一点世面,又不愿干农活的懒汉,早早地爬上土坡去看那车了,等车席卷着大片的沙尘席卷而去,再完全落下的时候,凹凸不平的路上回复了平静,这时就是孩子们“长见识”的时刻了:“这个东西叫“汽车”,四个轮子,别看它小,越小越贵,装的人越少越管钱,比老黄伯家的那匹儿马可跑得快多了,至少日行千里!”接着就是略带夸张的表演了,连城里每天看见车来车往的人也是忍不住凑上去听上一听的,仿佛他说的并不是汽车,而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

外婆家的煤油灯,总感觉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它像一个四面窗户的小房子,包边透着因为每天擦拭而反射出的金属光彩,有一扇窗可以打开,煤油加进去,外公再教我把雪白的棉花搓成细细灯须,放在油里浸透,用火柴一点,那透明的玻璃小房子里就有了光明,虽然油烟把灯罩熏得有些发黄,但有什么关系呢?透过玻璃,投过那摇曳着的灯芯,对面就是外公慈祥的脸,他每天忙完了地里的活儿,就在又旧又歪的木桌边美美地喝上一杯,看着他外孙女给他表演那时候电视上最时兴的“八级拳”,他看着我抡起小胳膊打得认真,忍不住拍着粗糙的手,哈哈大笑起来,表演完了,还给我奖励五角钱;外公是村里老一辈中少有的文化人,他是公社的支书,经常教我写字,写一个的“田”字,母亲教了我多少回都不会,他一下就给教会了,他用六根筷子搭起了田字,也搭起了一个学龄前儿童斑斓的世界,每当煤油灯亮起,人间似乎也望见了希望,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伴着周遭的犬吠声慢慢熄灭了。

外婆的村里地瘦,产粮少。产得最多的是洋芋苞谷和豆类。寒假到外婆家打发时间,开学几天正好赶上春耕,我算有机会跟着大伙里忙活了,兴奋得不行。外婆家的地多,只是年轻人早就不种了

我并不喜欢干农活,却偏偏觉得种洋芋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外公用锄头刨一个坑,我就负责把事先已经切成四块的洋芋往土里一扔外婆再加上一块早早准备好的农家肥,刨一些土来盖上,这就算成了,过不了多久,土地就会冒出嫩绿的、肉嘟嘟的芽,我想这可比上学简单和有意思多了

碰上暑假,正是收获的季节,苞谷地里也种着豆子和南瓜,豆就种在苞谷旁,等苞谷长高了,简易的豆架也成了,省去了不少麻烦。豆叶和瓜须是我和邻居姐姐最好的玩具,她带领着我,摘下一片叶子随手折叠起来,放在嘴里用牙齿咬,再从嘴里拿出来,细细展开,就能看见我们用齿咬下的、世上独一无二的花纹。我们把瓜须做成耳环,把鸡冠花贴在额头上,用指甲花把指甲染红,再装模作样学着古装电视里的人儿,一堆植物做成的饰品几乎满全身

表哥、表妹们带着我爬山,偶遇一条蛇正准备偷袭鸟窝,于是协力用石头把蛇砸到头破血流,带一窝小鸟回家,一只孵化的小鸟,张着嘴巴吃的,我们就给她喂了一点草至今我仍然记得那个鸟窝里的蛋蓝绿蓝绿的,那也是第一次看见鸟蛋。我们还捅马蜂窝,哥哥拿了外套给我挡着,结果我还是被峰子蛰成猪头。那只蜜蜂,它蜇完我以后,生命结束,我却只痛了一下。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从小就会背这诗,但我没力气,还挑食,不吃这不吃那,尤其不吃那会满口钻、又粗糙、又难以下咽的苞谷饭,不用我斗争,每餐外婆都是单独用小碗给我蒸一碗米在镇子中间,村里人实诚,待人好,这样的好事自然不止在外婆家才有,我去了任何一家非亲非故的邻居家,都能享受到这样特殊的待遇,其他人都吃苞谷饭,唯独我可以吃米,因为我是二妹(母亲的乳名)的孩子,还是个不能吃苦的城里小妮。

外婆的村里有两样我不喜欢,跳蚤和厕所。跳蚤无处不在,大概是因为家家都有牲畜的原因,我经常被咬得浑身是包,奇痒无比。我还不喜欢村里的厕所,为了取粪方便,每家都有厕所,无非就是刨开地放一个大水缸嵌进地底下,水缸上再搭俩圆木头,人站上去摇摇晃晃,蹲上去也心惊胆战,再听母亲说小时候掉过粪坑,心底就更不喜欢了。

外婆总在玉米正在拔高的时候,为我撇上一截苞谷杆,让我吮吸里面清甜的汁液,那比父亲给我买的娃娃雪糕要美味得多。这是我多少年来仍然不愿回想一件事,外婆生于这片土地,她的生命也归属于这块土地,她闲不住,尽管最小的舅舅也已成家,她和外公并不需要再干农活,家里人都劝他们别干了,可勤劳了一辈子的她,又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地荒着。还记得,个阴沉沉的下午,外婆去世的消息彻底击垮了母亲。听说外婆从干活的高坡上摔了下来,几年前第一次摔下来,摔折了8根肋骨,第二次,她却再也没有回来,耕种了一辈子的地带走了,永远地种在了地底下。

成年以后的童年,我仍享受着父母的照拂,某天,突然瞥见父亲已然干瘪,由此,我更望见了那个叫“垂暮”的词,心中苦痛。难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年轻时候丰盈老来干瘪的么?此前一直嫌弃着自己胖,闹减肥、闹节食,闹骨感美,只是,这一刻才猛然觉醒:充溢的是脂肪,更是生命的活力,难道不是么?

苗子:当地对少数民族的一种称呼,并无恶意

镇子:谐音,具体不清楚是哪个字,是当地蒸饭用的一种容器,多用木材和竹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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